盖木xi

离开的人 都住在星星上


燃烧剂消耗殆尽,已经在降落尾声的飞船颠簸着坠下地,寂静地震起一层薄薄的尘雾,舱门过了好一会才打开,厚重的白色航天服让所有的动作都稍显笨拙,洪知秀艰难地俯身检查,助推器已经撞得失去了原始的形状,隔着手套甚至感受不出那么密集的褶皱,他还记得男人初见第一台模型机时小孩似的兴奋模样,跑起来连蓬松的额发都在跳,被回忆传染的轻笑鼻息扑上眼前透明的遮挡,短暂上扬的嘴角僵了下,他倒没那么喜欢这个大玩意


微重力的陌生地表,每一步都轻飘飘,像是靠衣服拖住的氢气球,洪知秀走得很慢,仔细地端详空中巨大的宝蓝色发光体,他为它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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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颗恒星离我们25光年”男人读着照片背面的字,洪知秀看见他亮晶晶的瞳仁

——源于它的光从诞生时启程,穿过数不清的尘埃与星云,在无垠的星际笔直地奔过25光年的距离,而我们也一同经过这悠长的旅程来到这里,与星光相遇,与彼此相遇

没来得及念出的后半段被藏进带着甜甜圈糖霜和美式味道的吻里

两人在同一个基地共事多年,单因忙碌而错过的擦肩也大抵上演过百次,好在万物有引力,在相互靠近的轨迹上,那些见证又轮回在历史中的粒子,重新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在相握的温暖的手中,在交缠甜蜜的视线里,在并肩前行的脚步下,两颗具象的、不需要公式测算、不需要在空之又空中穿梭、伸手便可触碰的星构成新的系统,即便已经发生的事不再有推测概率的意义,他们仍是彼此的亿万万万分之一,宇宙给予的奇迹般的温柔

但星星的生生灭灭却是最平常的事,剧烈的燃烧锻造才能构成新的生命,世界这样被孕育,当灼灼火焰脱离计划得涌出,甚至点燃周遭浓厚成型的烟雾一般瞬间将小小的飞船笼罩,已经明亮的夜幕倏然融成粘稠的橙红,紧接着是重启般的纯白,细小的残骸被巨大膨胀的炸裂喷射拖出迥异的痕迹,一切其实很快,黑色的蘑菇云隐进焦糊的天,带着冲击力道的声波把伫定在远处的洪知秀滞留在不知所措的混沌里

那些散落台面的美丽星云不过是在漫长奔跑中被定格的画面,死亡只刹那,星星熄灭,他曾出现过的世界中心坍塌出无法填补的黑洞






在通讯系统设定播放的嘈杂语音里洪知秀回过神,耳边男人低沉轻柔地哼起不知名的歌,这是从一盘古早录像里截出来的,一个人的太空逃亡太过死寂,洪知秀需要一点陈旧的陪伴,他踽踽在即将断裂的现实钢索上太久,快要将生活全部吸净的悲痛让他别无选择,环视只剩不见底的深渊,天空成了唯一的出路,什么都好,哪怕去寻找一颗玄而又玄的真实恒星,他不能也被一并吞噬


过于纯净的天低垂得有些压迫,明暗的奶色条带倾泻,闪烁的星细密的几乎铺满苍穹,在崭新的角度,那些光点又换了排布,失去度量标准的时间只体现在缓慢移动的恒星上,洪知秀一点一点被浇灌上愈发泛滥的冷色,他漫无目的地张望,这颗和自己同龄的年轻星球上不知道有没有生命,它生来耀眼,存在即是星系中心,在照亮环绕行星的同时会不会觉得这宇宙黯淡的可怕,它也会看到光吗,涣散地思绪让人迟钝,洪知秀不自知地踏上一角被遮蔽来的暗,甚至迈过几步才发觉,地平分明毫无起伏,溯着阴影向前眺,起点竟是从未察觉的背影,那人席地而坐的轮廓被光细致勾勒,再眯眼细看身上穿的竟是熟悉的舱内服,洪知秀血液和动作逆流样骤固,声音呼气般孱弱本能似的脱口


“胜澈啊…”


而那人竟因这微不可闻又无法传递的呼唤回头,蓝莹莹的周遭让一切像是投射的梦境,他带着期盼已久的孩提般灿烂的微笑,蓬松的头发也荡着波涛一样飘渺的蓝,洪知秀看着渐近渐晰的人,胸腔窒息地挤压出最后一丝温热全部上涌,他颤抖着,僵直地,虔诚地张开双臂迎接这失而复得的奇迹,自缚隔绝的情绪揉碎在久违的怀抱里,他到底能够毫无保留地呼吸,而松闸的气息也不可控得冲刷出太多太多瓦解的片屑,新生的尖锐欣喜划割将其取代,得偿所愿的委屈带着清醒到信服的疼痛,洪知秀终于可以放心流出泪来


崔胜澈稍稍把拥抱松出点空隙,他轻拍怀中痛哭而弯曲的背,呜咽通过共振传入身体,他按捺又难耐地注视被透明阻隔的发旋,空荡的行星只有他一个人反复咀嚼酸涩的想念,不分昼夜对着深浅交接的蓝无声等待,可他从来都是相信洪知秀的,也从没失望过


等洪知秀朦胧地再次抬眸,隔着滚烫的水雾,他与崔胜澈关切的目光相接,其中专属于他的繁澈银河依旧让人义无反顾,强烈的归属感将重返柔软的心稳稳得托住安放,崔胜澈把手拢住洪知秀的头盔上,说悄悄话一样轻快地叫他的名字,声音闷闷地传导进来,洪知秀笑着将他揽近,两个人搁着防护罩相贴着额头依偎,所有在全然陌生的地方回到伊始完整的模样


宇宙中的原子永不湮灭,所有机缘巧合的偶然邂逅,都藏着星移斗转后历史深情的必然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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